江南水乡的柳树镇,正值三月桃花盛开时节。镇东头的柳家大院里,却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。柳家大小姐柳如眉卧病在床已半月有余,请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,药石罔效,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。
'含烟,你过来。'柳老爷唤来堂侄女柳含烟,眼中含泪,'如眉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,可沈家的聘礼已经收了三年,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...'
柳含烟垂首站在堂叔面前,一双杏眼含着盈盈秋水。她虽出身旁支,却生得比堂姐还要标致三分,肌肤如雪,眉目如画,尤其那樱桃小口不点而朱,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。
'叔父的意思是...'柳含烟心头一跳,隐约猜到了几分。
'沈家是百年望族,我们得罪不起。'柳老爷叹息道,'如眉这样子,怕是上不了花轿了。我想...让你替她嫁过去。'
柳含烟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惊诧。替嫁之事虽在民间偶有传闻,但终究不合礼法。更何况她与堂姐虽容貌有七分相似,性情却大相径庭——如眉温婉贤淑,是典型的大家闺秀;而她因父母早逝,自幼跟着走镖的舅舅长大,性子活泼,甚至偷偷学过些拳脚功夫。
'我知道这要求过分,但沈家三代单传,沈公子已二十有五,沈夫人盼孙心切...'柳老爷说着竟要跪下,'就当叔父求你了!'
柳含烟连忙扶住老人,心中百转千回。她想起堂姐待自己如亲妹,这些年若不是堂姐照拂,她一个孤女不知要受多少委屈。如今堂姐命在旦夕,她怎能袖手旁观?
'叔父不必如此,含烟答应便是。'她轻声道,眼中闪过一丝决然。
转眼到了婚期。柳含烟凤冠霞帔,顶着柳如眉的名字被八抬大轿迎入沈府。一路上,她心跳如鼓,既为即将开始的陌生生活忐忑,又为欺骗沈家而愧疚。轿帘外喜乐喧天,她却只觉手中绣帕已被冷汗浸透。
花轿落地,喜娘搀扶她跨过火盆。透过盖头的缝隙,柳含烟看到一双修长的手伸来,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,指节分明——那是她未来的夫君沈砚卿。
拜堂仪式庄重而繁琐。柳含烟机械地跟着喜娘的指引行礼,耳边尽是宾客的贺喜声。她注意到沈砚卿的声音清冷疏离,行礼时也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,全然不似新郎官的喜悦。
'送入洞房——'
随着这声高喊,柳含烟被引入新房。红烛高照,喜床上撒满了红枣、花生、桂圆和莲子,寓意'早生贵子'。她端坐床沿,心跳得更厉害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房门被轻轻推开。一双黑色靴子停在她面前,盖头被秤杆缓缓挑起。柳含烟抬眼,对上了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睛。
沈砚卿生得极好,剑眉星目,鼻若悬胆,只是面色过于苍白,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,似是久病初愈。他穿着大红喜袍,却不见半分喜色,反而眉头微蹙,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合心意的货物。
'你...'沈砚卿开口,声音低沉,'不是柳如眉。'
柳含烟心头巨震,手中团扇差点落地。她强自镇定,挤出一个笑容:'相公何出此言?妾身自然是柳如眉。'
沈砚卿冷笑一声,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展开:'三年前我亲自为柳小姐画的像,虽只有七分相似,但神韵差之千里。柳小姐眉间有一颗朱砂痣,而你...没有。'
柳含烟知道瞒不过去,索性坦白:'堂姐病重,恐误了婚期,叔父才让我替嫁。若相公不满,含烟明日便回柳家请罪。'
她本以为会迎来雷霆之怒,却见沈砚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,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:'罢了,既然来了,就留下吧。只是...'他顿了顿,'你我不同房。'
柳含烟愕然。沈砚卿已转身走向书案,取出一本《女诫》放在桌上:'从明日起,你每日抄写此书十遍。沈家规矩多,你既顶了柳如眉的名,就要学她的做派。'
说完,他竟自取了被褥,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而卧,留下柳含烟一人呆坐喜床,满心疑惑。
次日清晨,柳含烟被丫鬟唤醒。她睡眠浅,夜里几次听到沈砚卿翻身和叹息的声音,显然他也未曾安睡。
'少夫人,夫人请您过去用早茶。'丫鬟春桃恭敬道。
柳含烟心头一紧。沈夫人是出了名的严厉,不知会如何看待这个替嫁的儿媳。她匆匆梳洗,换了身素雅的衣裙,尽量模仿堂姐的举止,随春桃前往正院。
沈府比她想象中还要大,亭台楼阁,曲径通幽,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。只是不知为何,这华美的宅院总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,尤其是经过西厢房时,那紧锁的院门和斑驳的墙壁,与整个府邸的光鲜格格不入。
'那是...'柳含烟忍不住问道。
春桃脸色微变,低声道:'少夫人莫问,那是府中禁地,连老爷夫人都很少去的。'
正说话间,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从拐角处走来,与柳含烟擦肩而过时,突然驻足,盯着她看了许久,眼中闪过一丝怜悯。
'这位是...'柳含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。
'玄真道长,夫人的座上宾。'春桃小声道,'每月初一来府中做法事。'
那道士忽然压低声音对柳含烟道:'姑娘面相有异,近日恐有血光之灾。记住,若遇险情,往东跑,莫回头。'说完,不等柳含烟反应,便大步离去,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飘在风中:'你婆婆...无耻...'
柳含烟心头一颤,还未来得及细想,已到了正院。沈夫人端坐堂上,虽已年过五旬,却保养得宜,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。只是那双眼睛太过锐利,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肉,直窥心底。
'儿媳给婆婆请安。'柳含烟按礼数下拜,心跳如擂鼓。
沈夫人竟亲自扶她起来,笑容和蔼:'好孩子,快起来。砚卿性子冷,你多担待。'她拉着柳含烟的手细细打量,满意地点头,'果然是个美人胚子,比画像上还要标致三分。'
这反应出乎柳含烟意料。更奇怪的是,沈夫人对替嫁之事只字未提,仿佛早已知道内情。早茶期间,沈夫人嘘寒问暖,关怀备至,还送了她一对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。
'这...'柳含烟受宠若惊,'儿媳不敢当。'
'收着吧。'沈夫人拍拍她的手,'你既入了沈家的门,就是我的亲女儿。只是...'她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'府中规矩多,尤其西厢房一带,你莫要靠近。'
离开正院后,柳含烟满腹疑云。沈夫人的热情与沈砚卿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,而那道士的警告更让她心神不宁。回到新房,她发现沈砚卿已去了书房,只留了字条让她按时用膳。
接下来的日子,柳含烟过着近乎囚禁的生活。每日除了抄写《女诫》,就是学习各种礼仪规矩。沈砚卿极少与她交谈,夜夜睡在外间,两人虽同住一室,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。
唯一让她欣慰的是,沈夫人待她极好,常送些首饰点心,还免了她的晨昏定省,说是体恤她'身子弱'。这日,沈夫人又送来一碗参汤,说是补气血的。
'趁热喝了吧。'沈夫人慈爱地看着她。
柳含烟刚要接过,忽然想起道士的话,心头掠过一丝不安。她假装被烫到,失手打翻了汤碗:'哎呀,儿媳笨手笨脚...'
沈夫人脸色一沉,很快又恢复笑容:'无妨,明日再炖就是。'但她盯着地上汤汁的眼神,却让柳含烟脊背发凉。
当晚,柳含烟辗转难眠。三更时分,她忽听外间有动静,悄悄掀起帐子一看,沈砚卿正轻手轻脚地穿衣出门。好奇心驱使下,她披衣跟上,远远尾随着那道颀长的身影。
月光如水,沈砚卿穿过曲折的回廊,竟来到了西厢房外。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,打开了那扇终日紧闭的院门。柳含烟屏息靠近,透过门缝向内望去,顿时浑身血液凝固——
院中竟有一座坟墓!沈砚卿跪在墓前,点燃三炷香,声音哽咽:'如眉,我又来看你了...'
柳含烟双腿发软,差点惊叫出声。她死死捂住嘴巴,继续偷听。
'母亲执意要办这场婚事,我拦不住...'沈砚卿抚摸着墓碑,语气痛苦,'你放心,我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...等过了七月十五,我就找个理由送她回柳家...'
七月十五?那不是中元节吗?柳含烟心头狂跳。她正想再听仔细些,忽然脚下一滑,碰倒了门边的花盆。
'谁?'沈砚卿厉声喝道。
柳含烟转身就逃,却在拐角处撞上一堵肉墙——是沈夫人!月光下,沈夫人的脸惨白如纸,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:'这么晚了,儿媳不在房中休息,来这里做什么?'
'我...我...'柳含烟语无伦次。
'既然看到了,就告诉你真相吧。'沈夫人冷笑一声,拽着她的胳膊往西厢房走,'也好让你死个明白!'
沈砚卿闻声赶来,见状大惊:'母亲!'
'住口!'沈夫人厉声道,'事到如今,还瞒什么?'她指着那座坟墓,对柳含烟狞笑道,'看见了吗?这才是真正的柳如眉!她半年前就病死了!'
柳含烟如遭雷击,看向沈砚卿寻求否认,却见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
'不可能...'她颤抖着后退,'堂姐明明还活着,我出阁前还去见过她...'
'那是易容的丫鬟!'沈夫人冷笑,'柳家舍不得沈家这门亲事,才想出替嫁的主意。但他们不知道,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活着的儿媳!'
柳含烟脑中一片空白,只听得沈夫人继续道:'玄真道长算过,如眉命不该绝,只要在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时,找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借尸还魂,她就能复活!'沈夫人死死盯着柳含烟,'而你,就是那个完美的容器!'
沈砚卿冲上前将柳含烟护在身后:'母亲!此事万万不可!这是伤天害理的邪术!'
'滚开!'沈夫人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,'我养你这么大,就是为了今天!如眉才是我们沈家的媳妇,这个替身算什么东西!'
柳含烟趁母子争执,转身就跑。身后传来沈夫人的尖叫:'拦住她!别让她跑了!'
沈府顿时乱作一团。柳含烟凭着记忆往东边逃去,忽然想起道士的话——'往东跑,莫回头'!她拼命向东院门奔去,眼看就要到达,斜刺里却冲出两个壮硕的家丁,拦住了去路。
'少夫人,请回吧。'家丁面无表情地说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黑影从天而降,两下就打倒了家丁——竟是那玄真道长!
'姑娘快跟我走!'道士拽着她冲出沈府,钻进一条小巷。七拐八绕后,他们来到一座破旧的道观。
'道长为何救我?'柳含烟惊魂未定,'您不是沈夫人的...'
'贫道早年欠沈家一个人情,不得不每月去府中做场法事。'玄真叹息,'那日见姑娘面相有异,才知沈夫人竟要行此逆天之事。我虽不能明着与她作对,但暗中救你一命还是可以的。'
柳含烟泪如雨下:'我堂姐真的...死了吗?'
玄真点头:'半年前就下葬了。沈夫人爱媳如命,受不了这个打击,才想出借尸还魂的邪法。她与柳老爷合谋,骗你入府,就是为了七月十五那场法事。'
'那沈砚卿...'
'沈公子是个好人,一直反对此事,奈何母命难违。'玄真递给她一个护身符,'你且在此躲几日,等风头过了,我安排你离开此地。'
柳含烟接过护身符,想起沈砚卿夜夜祭奠堂姐的身影,和他护在自己身前时的决然,心中五味杂陈。
三日后,玄真匆匆回来,脸色凝重:'不好了,沈公子为找你,与母亲起了争执,被关起来了!沈夫人放出风声,若你不回去,就要活活饿死他!'
柳含烟心头一震。她虽与沈砚卿相处日短,却知他品性高洁,如今为她落到这般境地...
'我要回去。'她突然道。
'你疯了?'玄真大惊,'回去就是送死!'
'不,我要救他。'柳含烟眼中闪过一丝坚定,'道长可有什么办法对付沈夫人的邪术?'
玄真沉思良久,从箱底取出一面铜镜:'这照妖镜可破邪术,但必须在施法时直照施术者面目。只是...风险极大。'
'请道长教我。'柳含烟郑重一拜。
当夜,柳含烟主动回到沈府。沈夫人大喜过望,假意关心一番后,命人严加看管。柳含烟提出要见沈砚卿,沈夫人冷笑道:'七月十五后,自然让你们团聚。'
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。终于到了中元节这天,沈府张灯结彩,却不是为了喜庆,而是为了那场诡异的法事。
子时将至,柳含烟被带到西厢院中。坟墓前已设好法坛,沈夫人身着法衣,手持桃木剑,四周点着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。沈砚卿被铁链锁在一旁,形容憔悴,见到柳含烟,眼中满是痛楚与愧疚。
'开始吧。'沈夫人令含烟跪在墓前,开始念咒。随着咒语声,院中阴风四起,长明灯忽明忽暗。柳含烟只觉得浑身发冷,似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侵入她的身体。
就在这危急关头,她突然从袖中掏出铜镜,对准沈夫人一照——'啊!'一声惨叫,沈夫人踉跄后退,法坛轰然倒塌!
'贱人!'沈夫人面目狰狞地扑来,却被突然挣脱铁链的沈砚卿拦住。母子二人扭打在一起,混乱中,沈夫人撞倒了长明灯,火苗瞬间窜上她的法衣!
'母亲!'沈砚卿想救人,却被火势逼退。眼看沈夫人就要葬身火海,柳含烟急中生智,扯下外袍扑打火焰。在众人合力下,火终于被扑灭,但沈夫人已昏迷不醒。
事后,沈夫人虽捡回一条命,却神志不清,终日念叨着'如眉回来了'。沈砚卿继承了家业,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开了事情真相,为柳含烟正名。
'你可以离开。'他将和离书递给柳含烟,'沈家欠你的,这辈子都还不清。'
柳含烟看着这个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,想起这些日子他默默的保护,轻轻撕碎了和离书:'我既入了沈家的门,就是沈家的人。只是...'她俏皮一笑,'这次要用我柳含烟的名字。'
沈砚卿怔住,随即红了眼眶。他郑重执起她的手:'含烟娘子,余生请多指教。'
一年后的清明,柳含烟与沈砚卿并肩站在柳如眉墓前。含烟轻抚墓碑,柔声道:'堂姐,你在那边安心吧,砚卿...我会照顾好的。'
春风拂过,一片桃花飘落墓前,仿佛逝者的回应。沈砚卿揽住妻子的肩,两人相视一笑,携手走向新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