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木散记二月花朝：黄河边的花样年华

本世纪开头，大概从2002年起，每年的二月二左右，我附庸风雅，总急着去东南探梅。

原来不知道梅花花信，也没有见过图画、图案（搪瓷类器皿等）之外《诗经》所言“摽有梅”的梅花。“梅花以惊蛰为候”——这是已故的山西画家祝焘先生对我说的。说山西画家，是因为祝焘、汪伊虹夫妇在太原定居工作，二位乃职业画家。汪伊虹毕业于中央美院，是湖畔诗社开山汪静之的女儿。差不多每年春节元宵节之后，从太原坐火车下山，经过郑州歇歇脚，会朋友、同道，曾经也来过我家做客。他说要去看岳丈看梅花——先到南京再去杭州。祝先生是著名的花鸟画家，信奉对景写生。

画家和梅花的故事说不完。我一连去了苏州、南京、上海、杭州和湖州，就摸清了苏州与杭州两个香雪海的门路。吴昌硕我说过了，黄裳与盖叫天1955年开春结伴去邓尉探梅，事后，来燕榭用淡笔写得积极又婉致，十分令我沉醉。我邯郸学步，不止一次去邓尉山。尤难忘者，2008年春节大雪，我和朋友抛风冒雪在东南跑了一周时间，第一天夜里赶到无锡，灯映小巷，白雪堆得和瓦屋檐齐。小年夜中午由鼋头渚奔赴邓尉山，一路湖水结冰多，一阵飞雪，一阵雪霰，车子直打滑，果梅早开的小白花被冰雪冻住了。下午人在司徒庙的廊檐下手捧热茶喘息的时候，雪子紧似冰雹，打得庙舍间的蜡梅和翠柏刷刷响。除夕登虎丘山，对着画了一纸红梅胭脂豆且抄门联，现在还保存着。

这还不说。郑州三联书店有本杨明义的书，记录黄永玉1970年代开初，为了画司徒庙后院里的“清奇古怪”，当天晚了也没有离开，凑合到供销社住一宿，翌日大清早复入庙门，用一张丈二宣纸画了一整天。我想，咱也不能示弱啊！遂与报社的记者小雨，先到南京梅花山转一圈，再大巴赶往苏州。公交跑到香雪海，下弦月都出来了，我路熟，带着他从山丘翻过去，直接来到司徒庙的旁边。彼时农家乐才兴，景区不许留宿。我说我俩记者，专门来采风写文章的。给东家说好话，又大大方方点了好菜太湖三白消费，才在楼上的硬木板床躺下。隔着窗户是梅花开。第二天天蒙蒙亮，上到楼上大平台，“清奇古怪”开细花与梅花一并溢香。我用数码相机三百六十度猛拍一阵。过早食菜泡饭，眼看着庙祝过来开门，我们一闪身进去，吓了和尚一跳。

后来，我不用去东南了，倒不是体衰脚力软，这还不至于。是因为梅花在郑州逐渐开好开多了，家门口看花多从容啊！可仍然想念苏州的鳜鱼春笋，杭州片儿川，上海老正兴的腌笃鲜。特别是江南独有的蒌蒿马兰头。然而这两年家门口大变样，不仅春来花好，好吃的骤然也多起来了。

郑州梅花连年早开——今年我几次发朋友圈，“梅花以雨水为候”。郑州西流湖梅花节，千金梅岭赏梅熙熙攘攘，2月18日至3月3日。广武山边上的黄河梅园，3月2日盛大迎客。我们院子，经过早几年的老旧小区改造，毁了一些树，重栽一些树，就有玉蝶胭脂梅花开很好了。凡是大的绿地与小公园，到处都是好梅花，梅花玉兰一并开。一周前，甚至遇到街头移树拓宽，红梅花被斫枝弃地下，我收拾一阵束而提了回来。

梅花早开，因为近年春来早。竺可桢说，梅花和竹子是上古时期黄河流域温暖的标志，现在俨然重现。《翰墨记》曰：“洛阳风俗，以二月二日为花朝节。士庶游玩，又为挑菜节。”贺铸《二月二日席上赋》：“二日旧传挑菜节，一樽聊解负薪忧。向人草树有佳色，带郭江山皆胜游。”

整个夏历二月，二月二、二月十二、二月半和二月廿五，各地花朝日不同。单以洛阳、郑州、开封和黄河北豫北一带，因为地暖花开早，过年闹元宵和耍社火与二月二龙抬头连在一起，老百姓欢天喜地乐翻了天。

都说潮汕英歌舞和闽西抬老爷叫好，兰州和陕北的腰鼓大秧歌叫好，你过来，请君来到大河两岸，到豫北古县浚县和滑县，间或来紧贴黄河的武陟农村看看，敬神拜祖耍社火的场面，背阁抬阁踩高跷，舞狮子耍老虎，一连好几天，的是大气派，完全不比远处的差，甚至略胜一筹。

2月3日，立春当天去洛阳探春，蓝天白云下，满城都是过节人，都是簪花人，都是汉服仕女……夜晚月上柳梢头，洛阳古邑老街和应天门广场，灯笼灯火，流光溢彩，人流如织，美女如云。店家好吃食琳琅满目，并不逊此际江南！洛阳兴喝汤——洛阳水席和牛肉汤、驴肉汤、羊肉汤、豆腐汤、丸子汤、不翻汤，还有羊杂碎叫臭杂肝汤，哪一口喝下去都叫你美滋滋地心花怒放。城市发达繁荣了，水系发达了，市容也格外干净整洁。我问某个小区，你们咋弄得这么好这么齐楚？门口晒暖的老人来劲儿了——咱洛阳哪个小区不一样好？洛阳人感恩，打心眼里知道四方游客是送钱来了，真正活财神，店家与摊主喜笑颜开，软语侍人。

郑州的羊肉烩面，胡辣汤和牛肉合子，黄河大鲤鱼等等，品位也响当当。太史公曰，“昔三代之（居），皆在河洛之间”。郑洛汴当年，长期耍大牌。东南士子长途来奔，因为吃食习惯不同，屡为朝廷朝堂调侃——《洛阳伽蓝记》卷三：尚书令王肃系江东投奔北魏者，“初入国，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，常饭鲫鱼羹，渴饮茗汁。京师士子，见肃一饮一斗，号为‘漏卮’。经数年已后，肃与高祖殿会，食羊肉酪粥甚多。高祖怪之，谓肃曰：‘即中国之味也。羊肉何如鱼羹？茗饮何如酪浆？’肃对曰：‘羊者是陆产之最，鱼者乃水族之长。所好不同，并各称珍。以味言之，是有优劣，羊比齐鲁大邦，鱼比邾莒小国，惟茗不中与酪作奴。’”高祖拓跋宏开怀大笑，因举卮曰：“三三横，两两纵，谁能辩之赐金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