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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落,原名李文,男性苗裔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现居滇南蒙自。作品散见于《滇池》《边疆文学》《朔方》《南方文学》等刊物。著有散文集《风中的楼阁》《乘火车梦游》等。
世间不能失去之火
文/段落
人类对黑暗的恐惧与生俱来,制造和留住光亮因此成为人们抗拒黑暗的方式之一——燃烧的火焰,带来光与热,驱散了黑暗强加给人的恐惧,人们的眼前一片明亮,内心深处也感觉到了温暖。
在人类没有发明电气照明的悠悠岁月中,周而复始的沉沉黑夜,显得特别的深重而漫长。茫茫人世间的光,除了从天而降的日月星辰的光辉,更多的其实来自火。虽然文明起源不同,文化传统各异,但无论是西方,还是传统中国,都把火视为神圣的存在,是火孕育了文明的源头,然后一直温暖着文明的发展进程,可以这么说,火已经成为了人类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在希腊神话中,至高无上的天神宙斯,拒绝给予人类为了完成他们的文明所需要的火。普罗米修斯看到自己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共同创造出来的人类,被蒙昧的黑暗死死笼罩,实在于心不忍,就想了个办法,在烈焰熊熊的太阳车经过身旁时,将一根长长的茴香枝伸过去,盗采了宝贵的火种并把它带到了人间。他的善举,严重地触怒了宙斯。暴怒的宙斯,就用一条无法挣断的铁链,将普罗米修斯锁在了高加索山陡峭的悬崖上,还凶残地往胸脯上钉了一颗金刚石的钉子,让他不能入睡,双膝疲惫不堪了也不能弯曲。普罗米修斯不但得经受饥饿和风吹日晒,而且宙斯派出的神鹰,每天还会来啄食他的肝脏。不过,普罗米修斯的生命极其顽强,肝脏被神鹰吃掉后,随即又能重新长出来。就这样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普罗米修斯坚贞不屈,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和折磨,直到一位名叫赫刺克勒斯的英雄将他解救出来为止。普罗米修斯始终不曾后悔过,他盗取的火种,早已在人世间燎原开去。
人类诞生以后,在原始的大地上利用的第一缕火苗,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?毋庸置疑,它应该是来自高远的天穹。可以想像,某日某时,天雷轰轰隆隆,霹雳一般的闪电,骤然击中干燥的树木或者经年的干枯落叶,刹那间,烟雾升腾,火苗蹿起。渐渐地,星星之火蔓延成熊熊大火。烈火如疾风扫荡,所过之处,来不及逃生的动物葬身火海,有的尸骨焚尽,有的遗留下烧糊了的尸首,那些焦香的骨肉,竟成了饥饿的人们享用的美味。因为有了火,人类渐渐摆脱了“食草木之实,鸟兽之肉,饮其血,茹其毛”的饮食方式,慢慢过上了“炮生为熟,令人无腹疾,有异于禽兽”的生活。
雷电鸣闪无意引起的地火,总会有熄灭的时候,这就逼着人类尝试使用人工方式来主动获得火苗。在中国,就有了钻木取火这样的传说:上古时候,有燧明国,不识四时昼夜。其人不死,厌世则升天。国有燧木,又叫火树,屈盘万顷,云雾出于其间。有鸟若鹗,用咀去啄燧木,发出火光。有位圣人,从中受到启发,于是就折下燧枝钻木取火。后来,他把这种方法传授给了人们,人类从此学会了人工取火。这位圣人被后人称为燧人氏,并尊奉他为“三皇之首”。
读西方神话和中国传说,我们要记住的是,为了人类能够有光明和温暖,不惜触犯法力无边的天神,自己承受了苦难煎熬的盗火者,也不能忘记为人类繁衍发展进化作出贡献的取火人。现在,更多的时候,如果我们不能成为世间壮丽燃烧的一簇火焰,那么,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呵护一束不熄的火焰。
现在,不单单是日新月异的城镇,就连越来越多的不断发展变化的乡村,日常的照明和炊事,都基本上实现了电气化。但是,火并没有从人们的世俗生活中消失,身体的温饱确实不再更多的依赖火,精神却依然离不开火给予的慰藉。正因为凡人的内心世界仍然需要火光照亮,所以一年之中,我们会遵循古老的传统,至少三次主动点燃纸火。
农历除夕,随着黄昏降临,此起彼伏的鞭炮声,响亮地宣告,一年的辛苦劳碌,即将为一户户百姓人家,带来一顿踏实而幸福的年夜饭。亲人欢聚的团圆家宴正式开始前,各家各户都不会忘了,要给先人们烧纸献饭。虔诚地把香烛点燃,奉上四副碗筷,摆好四个酒杯和茶杯,恭敬地供好饭菜酒茶后,敞开家门,恭迎那些逝去了的亲人回家。烛火摇曳,青烟袅袅,气氛庄重肃穆。献饭的人曲膝蹲身,往一只火盆里烧纸,口中念念有词:感谢先人恩泽福荫,热菜热饭请享用,清茶好酒暖心窝,钱银取走宽裕花,庇佑后世吉福安康……
过年烧纸钱献菜饭,意在敬苍天、祭祖先,通过香烛和纸钱燃烧产生的熊熊火焰与阵阵烟气,将后世家人的牵挂送往另一个世界,表达对已逝亲人的思念、祝福与感恩,并恭请先人们的灵魂回家来吃团圆饭,让他们记着将钱物带回到那个世界,祈望他们丰衣足食、饱暖无虞,以便更好地庇护子孙后代。这种祭祀,祭奠的是先人的亡灵,慰藉的却是生者的心灵,更是一种崇敬先人、不忘根本的精神信仰和情感表达。
我母亲生前,对除夕烧纸献饭格外用心,那份虔诚与执着,一直坚守坚持到卧病不起那年。之前,每年快到过年时,母亲总要早早地提前准备好香烛和纸钱。到了除夕那天,一家人吃团圆饭前,母亲一定要亲自收拾桌子,摆上饭菜,倒好茶酒,点烛燃香,口中呢喃而语,恭恭敬敬地邀请看不见的先人入席,供桌两旁的座位,谁也不得落坐占用,我们全都得规规矩矩站立着。青烟缭绕,热气腾腾的餐桌边,仿佛并不是在举行祭祀仪式,而是全家人陪待先人的魂灵用餐。
母亲驾鹤西游以后,这些年除夕夜的献饭仪式,便由我的大姐操办。她学着母亲以前的样子和程式,带领我们兄弟仨一一照做。炙烈的火焰飘舞着,映红了我们发烫的脸,炽热的烟火气息,漫溢着我们对父母的深切思念之情,飘荡着对祖先的礼敬心意。献饭完毕,泪眼婆娑的大姐,吆喝着招呼一家人围坐一桌,开始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年夜饭。欢声笑语、觥筹交错之中,我似乎感觉到回来过的父母还没离去,他们默默地守护在我们身边,含着微笑,慈爱地凝视着我们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,将我的身心紧紧拥抱,就像是依偎在母亲怀抱里一样,感动和温馨在我的心头荡漾。
过完年,春天来了。和煦的春风轻轻吹拂,温柔地抚摸大地,草木从冬梦里苏醒过来,欣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嫩芽,接着很快就生发成青碧嫩绿的新叶。等到草木完全长得葱茏蓬勃时,清明也就到来了。这个时节,通往乡野的每条道路上,车辆和行人都明显地比平时多了起来,这其中的许多人,一样的满怀心事,目的地不同,但目的相同——都是去祭奠逝去的亲人,为自己家的先人扫墓。
一个个山坡上,青青野草摇曳着纤细的腰身,各种树木的枝叶,不时摇晃出窸窸窣窣的碎响,像草木丛中的旧坟堆里飘荡出窃窃私语。可是,如今已经很难在自然原生的山坡上,看到新增添的坟墓了。现在,人不幸去世后,一般都是先火化成骨灰,然后再送进公墓安葬。本来,人离世以后,按照传统习俗,要将遗体入土为安,不应该烧成灰黑的骨灰——一个曾经有血有肉的人,在失去心跳,完全停止呼吸后,被送进炉子烧成几捧灰,是一件多么残酷无奈的事,失去骨骼依附的魂魄,最终也将会飘散而尽,在世间什么都没有留下了。这有点像是处理垃圾,简单地一烧了之。我因此固执己见地觉得,现在的逝者,尸骨火化烧成了灰以后,用一个小盒子装着,埋进公墓的水泥墓穴里,实际上这尊坟墓的意义就不大了。
我很小的时候,就知道山野某处的一个土堆,其实就是某一个人的最终去处。那时候,许多城乡还没有正式的公墓,这些地方的人死了以后,家人会请着风水先生到野地里,寻找一个位置较好的地点,作为逝者的归宿处。这样一来,坟墓一般都立在了地势平缓的坡地上,靠着山,面向阳,迎着风,视野开阔。在选好的风水宝地上,挖掘出一个长方形的土坑,把棺柩放落进去,用石块围砌成坟沿,覆盖上红色或黄色的厚实泥土,再立好石碑,就成了一座仿佛大地生长出来的土包。过路的人远远地看见这么一大堆隆起的新土,知道那是一座新坟,便有意绕道走开,不去惊动土堆下面尸骨未寒的魂灵。在无情的光阴和超强的自然能力双重的作用下,再新的坟堆,上面也会很快生长出野草。越长越茂盛的杂草,渐渐掩盖了泥土,坟墓看上去就变得有些寂寥荒芜起来。
就算灌木丛生,荒草遍地,只要坟墓还在,逝者就拥有能够躲避风雨的家园。当年,我岳父罹患胃癌,煎熬到生命的最后时光,他已经语不成声,但一次次使劲挣扎,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。后来,我岳母领会了他的心思,赶紧吩咐我爱人的两个堂哥去料理。两位堂哥带着人冒雨上山,选址,开挖,支砌,一直干到了天黑。当天晚上,我岳母俯下身去,把嘴凑到我岳父耳边,轻声告诉他,你放心,以后住的房子,已经给你修好了。昏迷中的岳父,慢慢露出欣慰的微笑,然后安详地熟睡过去,再也没有醒过来。
我岳父埋葬在了山岭上。上山的路有点陡,但他的坟墓刚好在半山腰的平坦处,透过灌木林的间隙往下看去,可以将山脚一马平川的田野尽收眼底。十几个春夏秋冬过去以后,我和岳母,还有那两位堂哥,现在都因身体或年龄的原因,已经无法爬上山去,为我岳父上坟添土了。到了清明节,只能让其他家人前去祭扫。
黑黑白白的时光,将那些散落在山野上的坟冢,浸染得越来越老旧,越来越显得荒凉破落。有的坟茔,已经好多年没亲人前来祭扫添土,坟头塌陷得快要与土地平齐了——住在慢慢被遗忘和将要没落了的坟墓里的魂灵,终将失去世间的亲人与牵挂,彻底无依无靠了,他们在冥界之中会饱受孤苦伶仃的凄楚。
所以,每年到了清明时节,还活在人世间的家人们,就一定要去给已逝的亲人上坟。一家老小成群结队,有的肩扛锄头,有的背着酒食果品,有的手提纸钱香烛,说话也不大声,一路朝坟地走去。快到坟地时,一阵轻风从那边吹来,草木摇晃的声音清晰可闻,好像不远处的坟墓里有人低声在打招呼。等行至先人的坟茔前,顾不得歇口气,一家人就分头忙活,去除墓地周围和坟上的灌木杂草,挖取新土,从坟头添垒到坟尾,又将墓碑上的灰尘和渍印拭抹干净。一番出力流汗之后,老墓有了几分新坟的样子。于是,大家取出祭品,放到墓碑前摆好,再插上青香和蜡烛,一一点燃,几缕青烟散发出浓郁的香味,蜡烛上晃动的火苗,在微风中东倒西歪。紧接着,取了纸钱出来焚烧,火焰里升腾起的青烟,在坟前飘散开来,一缕缕逸向四周。飘舞的火苗,摇曳的烛火,似乎驱散了墓地的沉沉阴影和内心世界的黑暗,让阴阳两隔的亲人,在缭绕的青烟牵引下,相互倾诉着无尽的思念。一阵乱风吹来,纸钱的灰烬卷了起来,随风四处飘扬,很快便看不见了,仿佛已将家人们的祈祷,送交给了天国里的逝者。长幼有序地跪拜坟墓中的亲人之后,一家人围拢在墓前,陪着逝者的魂灵,一起享用祭品中的食物。
沉郁的内心无论多么不舍,一年一次的在墓地团圆,终归还是要以继续天人相隔的离别结束。告别前,一定不忘拿出刻花纸做的坟飘,系挂在一根木棍上,插到坟头之上,彩纸一下子散开,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,迎风招展飘舞。这个不可或缺的仪式,叫作挂青,既是为了招魂,更是在告诉逝者,无论走得多远,亲人们的挂念永远相伴相随。
这样的扫墓祭奠,其实与所谓的迷信糟粕无关,不等于就是在信神信鬼,而是要告慰先人,不忘祖先的恩情——活在人世间的家人们点燃纸火,在绚烂的火焰照耀下,与逝去的亲人相互看不见地团圆,各自在心里面,讲讲想说的话儿,同时也让晚辈们知道一些家族旧事,更好地承继血脉亲情,学会感恩亲友和先人。人只有知道自己从何而来,才能清楚自己将来最终要去往什么地方,这样就会对天地和生命永远心怀敬畏,才会对生更加地眷恋和珍惜,也才会把去世的亲人牢牢地铭记在心里。
清明过后,每年到了农历七月十五,人们还会再一次点燃纸火。这一天,是中国人传统的中元节。在滇南,人们习惯把中元节称为鬼节。小时候,我很怕鬼,但凡听了鬼故事,恐怖就会缠绕在心里久久不散。长大成人以后,不大相信有鬼魂,但心里面不敢放松警惕,总是在提防着有人故意装神弄鬼。直到朝着老年大踏步而去,见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,经历了不少的生死悲伤,渐渐地懂得了,那些令人害怕的鬼,那些以为不存在的魂魄,其实有些就是装在我们心中的先人的化身。这个时候,终于意识到,曾经让自己觉得阴风惨惨的鬼节,原来隐藏着人世的温情与慈悲,充满生者对逝者思念情感的寄托与慰藉。
传说鬼节这天,地府打开大门,放出鬼魂,让他们重回阳间,回家与子孙团圆过节。滇南民间,因此流传着接送老祖公的仪式。母亲健在时,到了这一天,大清早就要在一面竹筛里,放上一瓶鲜艳而喜气的插花,摆放好一大碗白米饭,白酒和清茶各一杯,然后端着竹筛到门口去,烧些黄裱纸引路,口里念念有词,虔诚地把先人们恭请进家里供奉。当日傍晚,一定要点蜡烛、燃青香、焚纸钱,用好茶好酒好饭好菜献祭先人。晚饭之后,等到夜色朦胧时,就得送祖先上路。父亲陪伴母亲,端着一些饭食,提上装满了金银纸钱和纸衣纸裤的“袱包”,走到离家稍远的地方,用粉笔在路边的平地上划个大圈,将“袱包”放置其中,擦火柴点燃。几蓬火苗蹿了起来,红红的火光,照亮了母亲的脸庞。扑腾的火焰越烧越欢,青烟缭绕,灰烬飘舞,母亲一边用木棍拨弄着火堆,一边嘴唇歙动,她是在轻声说,来吧,快来取走吧,带上钱物衣服,放放心心上路吧……母亲每每还不忘烧一束稻草和一些零散的纸钱,她郑重其事地告诉过我,散钱是烧给那些在阳间已无后人的孤魂野鬼,还有一世辛劳的挑夫,祈求他们不要抢夺我家老祖公的财物,同时托请阴间的挑夫,将稻草当成扁担,帮着老祖公把拿不了的东西挑回去。
父母去世西游后,也把鬼节的种种祭祀之法带走了。鬼节到来,道路边上一如既往地有人家在烧“袱包”,那些从地上升起的火焰,炽烈地提醒着我们,就算我们已不懂祭祀程序,也不知“袱包”里具体要装些什么,但是一定不要忘记这个日子,不要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阴阳两隔的亲人能够团圆的节日——那些逝去的亲人,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还活着。因为,据说人要经历三次死亡才会真正消逝: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和呼吸终止后,他的身体已经死了;第二次是下葬时,亲友们为他送行,怀念他的一生,他的肉身离开人世间,但他的精神和形象还保留在亲友心里;第三次则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不幸离世,当世上再也没有了惦记着他的人时,他才真正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所以,只要我们的思念和爱不断绝,逝去的亲人,就不会彻底离我们远去。虽然我们看不见,然而冥冥之中,他们依然与我们同在,仍旧默默地护祐着我们。在生者与逝者可以重逢的这一天,他们需要我们点燃一盏盏烛火和一堆堆纸火,为他们照亮回到世间的道路,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们团聚。
如果说,除夕夜、清明节、七月半这三个传统节日燃起的火焰,充满温情、思念、感恩,让我们的心灵倍感温暖,那么,滇南乡间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火把节,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就会燃起火把和篝火,赤焰腾腾,火光冲天,传递给人们的是热烈奔放、激情澎湃的力量。
1938年夏季,朱自清、郑天挺等著名教授跟随西南联大文学与法商学院来到滇南蒙自,在县城东边南湖畔办学四个月。就在西南联大蒙自分校即将迁往昆明的前夕,火把节如期而至,欢腾热闹的节日景象,深深烙印在联大师生的记忆里。郑天挺先生在日记里,记录下了火把节当天的见闻,“家家以荷花荷叶装烛,杂以火把游行田间或市街”。朱自清先生参加了蒙自城郊彝族村寨的火把节,茫茫黑夜里,骤然涌起的一簇簇烈火,让他感到内心被巨大的光明照亮。后来,在给《新云南》杂志写作《蒙自杂记》时,回忆起与当地百姓欢度火把节的情景时,朱自清先生情绪激昂地写道:“这火是光,是热,是力量,是青年……这也许是个祓除节,但暗示着生活的伟大,是个有意义的风俗;在这抗战时期,需要鼓舞精神的时期,它的意义更是深厚。”
现在,每年到了农历六月二十四这一天,辽阔的滇南大地上,一个个古老而年青的村庄,容光焕发,热闹非凡。一大早,村民们就开始聚集,有的杀猪宰羊,有的淘米洗菜,有的绑扎火把,有的收拾场地,全村人分工有序地忙碌着,齐心协力在为一场欢乐的盛大火事做准备。
傍晚的时候,全村人沿袭传统,庄重地进献牺牲和酒菜,隆重祭颂给人间带来光明和温暖的火神。等到夜幕降临,结束聚餐的人们,点燃了用松木和蒿枝做成的火把。很快,一支支燃烧的火把,喷射着耀眼光芒,映红了一张张笑脸,也照亮了暗蓝的夜幕。大人小孩手持火把,成群结队走出村庄,在田野上四处游走。人们挥舞着呼呼燃烧的火把,穿行于阡陌,激越呼号,熊熊火焰和嘹亮呐喊,驱散了他们身边的黑暗和蠢蠢欲动的害虫。
越来越兴奋的人们,折转到了村头空旷处,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火把,扔到事先堆架在那里的巨大柴垛上。马上有勇敢的青年人冲上前去,一把一把往柴火堆上抛撒松香粉助燃。爆燃的火焰,一阵比一阵剧烈,哔哔剥剥炸响着蹿起老高。燎原的大火,产生了极大的热量和吸引力,人们纷纷聚拢过来,围着一堆越烧越旺的篝火,手舞足蹈,激扬歌唱。冲天的火光,把一张张欢乐的脸庞,烘烤得红涨闪亮。兴高采烈的男女老少,酣畅淋漓地流着汗水,不知疲倦地载歌载舞。他们用发自内心的纯粹歌声和近乎癫狂的肢体动作,祈祷灼灼燃烧的烈火,祓除村庄内外的灾邪祸害,给全村人带来祥瑞和好运。
有一年,火把节的午夜,我激动得无法入睡,被炽火燎烤过的身心,发高烧似的难以冷却平静下来。起床披衣,我开了灯,坐到书桌前,颤抖着手写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