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星新闻记者 蓝婧 实习记者 蔡晓仪 实习生 郑心怡
编辑 潘莉
作为千禧年后出生的一代，他们似乎更懂得如何去抓住互联网的浪潮，甚至不惜以一种自毁形象的喜剧方式与这个世界沟通。王志欣也会自嘲她的作品，“土不土洋不洋的，很多人看不懂，很多人也看不上。”
今年8月份，王志欣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被看见：“00后大二学妹拍段子月入70万”，00后、在校生、短视频段子、高额收入，所有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，话题一下子冲上热搜前三，同时也引发了许多网友对其“钱不配位”的审视和争议。
猝不及防的爆红让王志欣招架不住，当晚她发起了高烧。她在其后发布的长文中提到，“女生当谐星很难跟自己和解，我相信大部分女生都不愿意丑化自己。”
124天过去，争议逐渐消散，“七颗猩猩”依旧稳踞短视频达人榜，而王志欣自己，也逐渐和她扮丑搞怪的荧屏喜剧形象和解。
0 1 爆红
“大二学妹拍段子月入70万”上热搜
“七颗猩猩”这个名字取自她和朋友名字的谐音——名字中的“七”是以前一位成员名字的谐音，“猩”则与她名字中的“欣”同音。成立刚一年，“七颗猩猩”就已经稳踞短视频达人榜，全网累积粉丝近两千万。
王志欣在湖北大学新闻系读大三，最爱的一门课是《网络与新媒体》。授课老师讲课时，会结合最新的互联网视频生态，生动有趣让她入迷，更重要的是，她拍的短视频段子还可以当作作业提交。
8月17日上午，“00后大二学妹拍段子月入70万”的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时，王志欣正蹲在公司楼下吃热腾腾的武汉早餐。
收到工作群里发的热榜截图，王志欣饭没吃完就上了楼。工作室里，“七颗猩猩”团队的其他成员都捧着手机不停刷新着页面，看着话题从“热搜实时上升”的第8位，一直攀升到热搜前3。
相反，王志欣有点不敢看手机，兴奋又忐忑，“我们是不是红了？”
下午两点，王志欣又开始投入拍摄，连拍了三条视频，晚上10点才收工，和舍友李飞和吴逸凡一起往学校走。她们在团队分别负责剪辑和运营编导。
爆红之后，许多争议伴随热搜向她袭来：对拍段子就能获得高额收入的质疑、嘲讽扮丑段子的低俗与无聊……当晚，也许是压力太大，王志欣发烧到38度。
她不敢惊动舍友李飞和逸凡，起身发了两条回应，一条是感谢粉丝的陪伴，一条是澄清争议最多的收入问题，“70万只是流水，有工作室要经营，团队要养，设备要更新，别被表面数字迷惑！”
第二天，她给一直担心的妈妈回了视频。看着手机屏幕那边熟悉的脸，王志欣忍不住想哭，又害怕被发现。母女俩很默契地不聊上热搜的事，只唠家常。
上热搜后的一个月内，媒体的采访纷至沓来，本就不充裕的时间被王志欣想着法揉碎掰半。很多时候，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宿舍楼，对着电话开始回忆起她这21年按部就班的学生生活；跟拍她的电视台记者，也感慨她在武汉火炉般的夏日里，淋雨钻滚筒拍视频的不易。
但这些王志欣都没有一句怨言，她珍惜有本子拍的机会，也会偶尔想起那些撑不下去，没有钱只能借花呗度日的时刻。
一开始，王志欣还不知道拍视频会这么复杂。她只知道，自己每次看见喜欢的视频博主“万宁叔”的脸就很想笑，短视频给她带来的慰藉，她也渴望传递给他人，“希望自己有一天，也能像他一样给别人带去快乐。”
0 2 扮丑
明明校园女神范儿，却偏爱丑化自己
镜头前的王志欣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、表情夸张的样子。抖音上，被分为几个不同主题的260条视频，有她把化妆品涂满全脸的“闺蜜纷争”系列，也有她戴着墨镜、气势汹汹的“大哥校园除暴”系列，后者是她的最爱。
王志欣其实长得好看。眼梢轻微上挑，头发顺长，脸蛋圆圆鼓鼓，下巴小小，笑起来有点憨，不笑时乖巧还带着点儿高冷，有种校园女神范儿。
有一期，王志欣为了夸张地表现一些大学生随意摘学校果子的现象，她把泥巴糊满全身，漂亮的眼睛和脸蛋就都被裹在泥土后面。
王志欣回忆，泥巴是从校园一角的积水坑挖的。挖的时候，她还要一遍一遍在心里跟自己和解，“都是为了拍摄需要”。
扮丑其实是王志欣自己的选择。实际上，视频脚本的大部分细节都是由出镜的王志欣敲定，“脚本是我自己想的，我肯定接受这样的恶搞。”
“为了视频效果更好一些，她特别能豁得出去。”团队成员逸凡回忆，就像京戏的丑角总喜欢在鼻子处刷白，王志欣拍视频时，也不吝惜丑化自己。但如果有别的女生出镜，她就会适当修改脚本，“不能让别的女生和我一起出丑。”
很多人在说她迎合观众。她自嘲，“我的视频土不土洋不洋的，我爸妈看不懂，别人可能也看不上。”
事实上，花了很长时间，王志欣才与自己扮丑当谐星的形象和解。人来人往的学校拍摄现场，顶着凌乱妆发的王志欣，总是一边在镜头前插科打诨，一边接收着路人打量的目光。她有时候也会希望，赶紧拍完，赶紧逃离。
上热搜那晚，她第一次公开了自己扮丑拍段子的感受，“女生当谐星很难跟自己和解，我相信大部分女生都不愿意丑化自己，心态要好才行”。
对王志欣而言，从现实生活进入喜剧状态那一秒的转变是最难的。但一旦进入拍摄状态，世界就变成她的主场。
千旦比比皆是，一丑却很难得。今年3月份，在账号一直不温不火的时候，她突发奇想，在学校拍了一条愚人节的恶搞视频。
镜头里，王志欣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子，脸上涂着红一块黄一块的颜料，人中的地方还特地抹了一撮黑色的小胡子。“有些人比较通情达理，看个热闹就走了。有些人的眼神就真的是嘲笑，好像觉得我们在丢人现眼。”
王志欣注意到，人群中，她的辅导员东哥和几个同事老师也在，笑眯眯地看着她们。
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，只能腆着脸朝辅导员喊：“东哥，你还不去上班吗？”
王志欣演得很卖力，“我当时就觉得，王志欣可以啊，没有给我们辅导员丢脸。”
对于扮丑，王志欣有着自己的理解。她希望以有趣的方式，记录下大学生活中具有反思意义的命题。“其实我们很多视频是讽刺一些现象，比如说外卖被偷，或者说伞被偷这种校园很普遍的事情。夸张只是一种形式，我们的本意是讽刺，其实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。”
03 初创
不少视频被隐藏，三个“非常”惨败
在“七颗猩猩”的账号后台，至今还躺着许多被她们隐藏的视频。其中就包括去年9月份出创时拍的第一条视频。
视频是对当代大学生上课情况的反讽——刚开始大家都往前排占座，认真听课；过了十分钟就开始打瞌睡，刷手机，绣十字绣。
没有任何经验，摄影李飞举着一个手机就开拍，王志欣没有脚本，也不知道说什么词，更不知道该不该看镜头。
在教室拍了一上午，台词僵硬，还频频笑场。王志欣一连用了三个“非常”来形容初创的惨败，“画质非常粗糙，光线非常昏暗，演得非常尴尬，没有一条能用的。”
王志欣很挫败，“我那时就想，还拍啥视频啊，回家洗洗睡吧。”最后这条视频没有发出去。
第二次拍摄时，她还是没有掌握到看镜头的要领。坐在宿舍的椅子上，她不断深呼吸，努力让自己放松。在听到“开始”之后，便模仿着视频里的人抖着腿，在镜头前生硬地说台词。拍完之后，她看着视频，还是觉得“非常尴尬，但还能用。”这成为她和团队第一条成功发布的视频。
第二天，她打开手机，抖音上弹出一条消息，她赶忙点开一看，上面显示，“李飞赞了你的作品”。由于数据实在太难看，这条视频后来也一度被隐藏。
夜光笔记事件视频发布后，由于效果不好，也很快被她们折叠。拍之前，所有人一致觉得这个视频效果应该很不错，“但我们忽略了晚上模糊的光线，还因为荧光粉洗不下来，废了一件衣服。”
此后，他们就减少了很多晚上拍摄的剧情。王志欣“纯刷抖音纯娱乐”的机会也渐渐变少。她开始逼自己带着创作者的思维去刷每一条视频，一帧一帧拉片分析：为什么别人的视频能爆，点赞这么高？
04 流量
从寥寥几个赞到播放量高达1.2亿
但互联网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定数。王志欣至今也不知道，为什么之前用心做的一些视频只有寥寥几个赞，而去年国庆返校的一条短视频，就直接让成立近一个月、处于瓶颈期的账号破一万赞。
视频里，大佬装扮的王志欣推着行李箱走在校道上，一大群朋友蜂拥而至，恭迎她的回归，甚至前仆后继为她打伞和搬行李，而她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现实中，王志欣也被不断弹出的点赞红心吓得不知所措。隔天，这条视频的点赞数还在不断攀升，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，一万个赞对她而言“简直就是天文数字”。
第二次流量攀升是在今年2月份，恰逢英语四六级出成绩。“那条视频拍得很快，我们其实没有任何预期。”王志欣记得她们只是随手一拍，视频发布后，账号一夜之间涨粉40万，第二天直接破百万，后台播放量高达1.2亿。这条视频至今依然在他们账号的置顶位置。
而在这之前，王志欣已经因为惨淡的数据而偷偷在被窝里哭了好几次。“想不出好笑的梗，白天在团队面前开玩笑，晚上撑不下去时，就给自己打气：再坚持两天，就两天，说不定就火了呢。”
好几次，团队濒临解散，她明面上和李飞逸凡说，“下次再不行就放弃”，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，王志欣只是为了缓解她们的压力，“按她的性格她很难放弃。”
流量总喜欢给她们开玩笑。负责监控数据的逸凡记得，“有时候连续两天流量很差，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总会有视频大爆一次。”过山车式的流量起伏，很大程度上成为支撑王志欣的信心来源，“这种交替也让我们一直坚持下来。”
但作为内容制作者，这种飘忽不定的悬浮感也让王志欣感到恐慌。粉丝突然涨到一百万后，团队决定开始日更，她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，灵感枯竭，“头发一把接一把地掉”。团队成员为了想剧本，还试过三天没怎么睡觉，“想脚本想到头秃，每个人都很疲惫。就连庆功宴上，我们都在困扰下一条视频应该拍什么。”
“她觉得不被信任，我也觉得很愧疚。后来我们两个就约好到一家饭馆吃饭。”王志欣记得，那天晚上一桌子的菜她们都没怎么动过。两个人一直在复盘，为什么四六级的段子会火，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。
团队的成员成为她战胜不定数的最大定数。聊到半夜，老板打烊，她们才空着肚子离开。王志欣后来回忆，她聊嗨了，一点都感觉不到饿。
她们约定好了，只要能想出新的脚本，账号就会一直运营下去。
05 小号
卸下扮丑面具，变回普普通通大三学生
与团队视频中大大咧咧的形象截然相反，小号中的王志欣安静、美好，“回归了一个女孩子对美和精致的追求。”
她说，小号里呈现的她和真实的自己更为贴近。在这块自留地里，她可以卸下扮丑的表演面具，暂时不需要绞尽脑汁思考怎么为观众带去搞笑的段子。
王志欣真正在校园享受学生身份的生活其实屈指可数。大一第一学期一结束，恰逢武汉疫情爆发，她在家一蹲就是大半年。大二第一学期开始，她又忙着张罗推动“七颗猩猩”的成立。
不到一个月，她们签约了能提供创业支持的孚星文化公司，王志欣开始每天公司、学校、拍摄地几处跑。
因为太忙，2020年的春节，王志欣只在家待了7天，就匆匆赶回学校拍摄。爸妈嘴上抱怨，心里却是心疼和愧疚。
王志欣的父母是襄阳普普通通的工人。在她的印象里，爸爸是个“很有意思的小老头”，总是喜欢陪她玩，妈妈则是个“看起来很严肃，但其实很幽默”的人。
说到爸妈，这个大大咧咧的湖北女孩开始变得柔软起来。王志欣记得，6月27日的一天早上，雨下得很大，他专门从襄阳开车到湖大接王志欣回家。因为隔天要考试，她实在回不去。临走前，王爸爸只是说，“有伞，不用管我，你自己注意安全。”
在宿舍走廊边，王志欣偷偷拍下了父亲淋雨跑上车的视频，发在她的小号上，“武汉到襄阳，不远却回不去。”
对于王志欣早早出去创业赚钱，爸妈总是觉得于心有愧，“不忍心看她这么小就背负这么多”。但对于王志欣的喜欢和选择，他们也从来不左右。
每次拍摄完，卸下夸张的服饰和妆发，她又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三学生王志欣。在短视频之外，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开一家服装店，“没有别的，店里一定要摆满许多好看的衣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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